稍微拾掇一下，沈心羽站起身来。
周仲鱼看着散落地上的一小把安眠药，揶揄道：“还要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沈心羽不明所以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，有些尴尬，“不，不要了吧……”
周仲鱼笑了笑：“吃这么多，你想睡到什么时候？”
不合时宜的幽默感，把沈心羽逗笑了：“袋子给我吧。”
周仲鱼把书袋还给她。
两人并肩往回走，慢悠悠的。路灯之间的距离一样，两人的影子拉长，聚拢，然后又拉长，重重叠叠，依次循环。
“你是怎么发现的？”沈心羽颇为困惑。
明明自己隐藏得那么好……
“跳河吗？”他问。
“恩。”她点头。
周仲鱼看着萦绕在路灯周围的小飞虫，语气悠悠：“看的。”
“看？”少女一脸疑惑地侧过脸。
周仲鱼也侧目看向她，“我又不瞎。”
沈心羽：“？”
她听得云里雾里，周仲鱼说话总是喜欢省略前因后果，直接说结论。
就像是他做题一样，总喜欢省步骤，记得之前参加竞赛，组成学习小组，老师就经常批评他这个坏习惯。
沈心羽没有细问，总之她也没有非知道原因不可。
少年没有察觉少女此刻的小心思。
就和做题一样，周仲鱼觉得自己已经写得很清楚了，他认为自己解释得也很清楚。
你都写脸上了，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。
与少女的疑惑一样，少年也在疑惑。
为什么会对疼痛那么执着？
不理解，但尊重。
“你说疼痛的极致是什么？”他忽的问道。
沈心羽看着他，思索了一下，不确定：“应该是死吧？”
周仲鱼依旧看着路灯，“……我觉得是爱。”
沈心羽眨巴眨巴眼没有说话。
是啊。
我一直觉得死了就解脱了。
但其实死亡才不会解脱，只是把痛苦留给爱的人。
活着，也许是爱的人给予对方最好的惩罚。
只是，他爱我吗？
“看我干嘛？”周仲鱼察觉到沈心羽一直在盯着自己看。
沈心羽笑了笑回过头去没说话。
虽然看不透他到底喜不喜欢我。
但就算知道我是糟糕的人，他也没有嫌弃。
至少，在他的脸上没看出讨厌。
……
从南庆大桥走回街道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，这边比较偏僻，等了一会打车没有人接。
“上来吧。”周仲鱼放弃打车，在路边扫了辆共享电动车。
沈心羽扶着他坐到后座：“对不起。”
等她坐稳后，周仲鱼拧动把手，微微侧头：“你有没有觉得，在没人的街道慢悠悠骑车还挺浪漫的？”
“有点，但一个人的话可能会害怕吧。”
在后座看着少年的腰，沈心羽心不在焉的回应。
她犹豫要不要扶着他。
扶的话，总感觉有些怪，不扶的话又担心会掉下去。
来的时候没那么多想法，扶上去大大方方，但现在不一样了，顾虑也多了起来。
我们这样算男女朋友了吗？
就在她纠结的时候，周仲鱼说了跟来时一样的话：“怕掉下去的话，可以抱紧我。”
然而这次少女没有抱上来。
电动车的速度有限制，把手拧到底都是慢悠悠的，这种慢在空荡的大街上被无限放大。
直到被红灯拦在路口。
四下无人的街道，九十秒的红色数字。
实在等得不耐烦。
就在周仲鱼纠结要不要闯红灯的时候，一双小手试探着从腰两侧环过来。
“你骑慢点。”
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可怜巴巴：“…要掉下去了。”
被硬控几十秒后，绿灯亮起。
周仲鱼一下子将把手拧到底。
惯性后靠，电瓶车竟然有推背感。
和来自速度的推背感不同，这种感觉更多的是源于后座少女的胸。
“慢…慢点啦。”她在耳边哀求，手环得更紧了些。
可恶啊，手又不受控制了，明明医院检查了没问题。
不过，这把手怎么就拧到底了？
周仲鱼恨不得再拧一圈。
速度减慢她的手就放松，速度加快她的手就环紧。
有点子好玩……
除了第一个红灯不凑巧，后续一路畅通，很快便回到南庆二中这边，继续往上是农贸市场。
在市场入口停好车。
沈心羽扶着他的肩从车上下来，捋了一下耳畔的发丝，语气幽怨：“让你慢点，我真怕掉下去。”
“啊？噢。”周仲鱼佯装疑惑，随即抱歉，“骑太快没听到。”
“那车座就一点点还没靠背，真的坐不稳。”沈心羽看着后座埋怨道。
周仲鱼立马附和：“我也是说，这设计根本不合理。”
“对吧？我也觉得不合理。”沈心羽有了共鸣，开始和他分析哪不合理。
仇恨被巧妙转移。
两人控诉着设计问题，步入市场。
农贸市场内的摊铺没了往常的喧闹，看起来熟悉又陌生，有些摊位上锁，而有些就罩着一层厚油纸。
老城区这块算是南庆市盘云区的起源地，这里房屋错落，路线交杂，各种规划不合理。
穿过市场，从后门出来便是沈心羽所在的老小区。
小区管得很松，门卫大爷在打瞌睡。
周仲鱼将沈心羽送到楼下，“那我回去了，你好好休息。”
就在他要离开时，被后者叫住。
沈心羽纠结了一路，还是决定向他说明：“你如果不喜欢我的话，一定要告诉我，我不会纠缠你的，我也不会……再轻生了，但你不要忍着恶心和我在一起，那样…我会很难受。”
月色朦胧，路灯帮衬。
她低着头，看不清表情。
不安地揪着衣角，卑微到委屈自己的话语。
周仲鱼一听就知道了，这是一个没有自我，甚至说不敢有自我的孩子。
或许从小开始，她就不敢提出要求，更不敢想自己喜欢什么。
她小心翼翼，谨言慎行。
生怕自己的言行会化作一把利刃，一刀砍掉所拥有的一切。
不敢想她之前遭遇过什么。
这种性格的形成，和家庭影响以及成长环境脱不了干系。
谁言可怜天下父母心？亿万万形形色色，谁能断言天下皆是这般人？
有些人只是凭本能生孩子，根本不配称作父母。
一想到当父母不用考试，就觉得脊背发凉。
“把脸抬起来。”周仲鱼没有正面回答，说的话也和这个话题毫不相干。
沈心羽不解，疑惑地扬起脸。
啪。
手掌拍击脸颊发出声响。
刚扬起脸，周仲鱼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，力道很轻，比起‘打’用‘摸’来形容更贴切。
“欸？”沈心羽愣愣地看着他。
周仲鱼故作镇定：“这是今天你做错事的惩罚。”
月深寂静，夏虫夜叫。
有点尴尬。
片刻后，他绷不住了。
难得的露出了慌张神色，眼神闪躲，周仲鱼惶恐又忐忑：“是，是这样吗？我不是很懂。”
像极了表白后等待对方判决的青涩少年。
沈心羽看着他那紧张不安的模样，扑哧笑出声。
被她这么一笑，周仲鱼脸都红了：“我都说了我不会，伱还笑我…”
看他面红耳赤，沈心羽乐得更开心了。
欢闹一会后。
她收敛笑容，揉揉眼角：“抱歉。”
周仲鱼有些不开心了，瘪着嘴。
沈心羽看着他搞怪的表情，嘴角又要忍不住弯起。
没想到他还怪可爱的，以前都不知道。
……可是，太轻了。
少女眼底闪过一丝失落。
比起温柔的破坏，我更期待的是被破坏后的温柔……
转换心情。
沈心羽低头道歉：“今天是我不对，以后做错了事还希望你能惩罚我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周仲鱼感觉微妙。
说了道别的话，两人就此分别。
回到家后，沈心羽好好地洗了个澡，吹干头发，换上宽松的睡衣，带着疲乏躺在床上。
落地扇来回摇头，风徐徐吹来，很快便困了。
愣是坚持到手机上收到周仲鱼平安到家的消息后，她才合上眼。
对于她来说，夜晚格外煎熬。
自从妈妈离开家，她每晚都失眠，然而今晚却不同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本来就晚的缘故，她闭上眼便沉沉睡去。
没有了平时那种想要使用超能力的冲动。
或许是不再需要与他梦里相见了吧。
毕竟他分别时候说了：明天见。
被抛弃时，她像大海上迷航的船只，沉没是注定的结局。
但如今，结局被改写。
海岸上的灯塔为她指明了归航方向。
死亡的航线发生偏移。
睡眠成了死亡的样品，爱是生命的强心剂。
像死去般睡下，同新生般醒来。
今晚，少女明白了爱和死亡同样强大。
愿你此夜安稳。
明天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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