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怜用一句话让这位暴躁的军官放下了屠刀。
她说道：“长官,想想安先生。王大夫毕竟是名医，他治不好李先生的这个病，不表示他治不好你或者你家侯爷日后可能会生的其它病。”
那军官愣了一下,便真的冷静了下来,问候了殷怜一句：“曾小姐。”
那老大夫似乎听过殷怜的名字,忍不住看了她一眼。
他可能知道殷怜是献新药的人，心里对这所谓的新式抗炎药有好奇也有怀疑,但是因为刚刚经历生死之危,脾气再大的老大夫免不了也有点怂,便只是看看，并不说话。
话说老大夫脾气这么大还能活到现在,医术肯定是极好的,否则早该被人砍死了。
医生和病人的关系，跟夫妻或者情敌有点像,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,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,端看人家做的是垄断技术行业还是服务业。
看老大夫这名医的名头，加上年纪这么大了脾气还被养得这么大,显然是前者。
她没有在意老大夫的审视，又与军官说道：“而且这病在目前来看几乎就相当于不治,只能慢慢养着，大夫并没有说谎。他只是话说得不好听罢了。”
军官却望向殷怜,说道：“但你说你能治！”
殷怜说道：“不，我说的不是我能治,而是可以尝试一下一种危险的新疗法。但事实上,我让你延请名医,本身就是因为我没有治愈的信心。”
军官被噎了一下,半晌才说道：“还请您尽力救治。”
然后他瞪了老大夫一眼，交代仆从把人送出去，就转身离开了。
他离开之后，仆人要领老大夫出去，但是对方并不肯走，而是凑上来对殷怜叫了一声：“小姑娘。”
殷怜应了：“大爷？”
老大夫说道：“你年纪轻轻不懂，你可千万别给人家试什么危险的疗法。你看我年纪这么大了，还惜命得很，你年纪还这样轻，可千万不要冒险。大好的日子还在前面呢。”
这位老大夫惜命？殷怜还真的没看出来。她被对方逗笑，说道：“放心吧，大爷，我有分寸的。而且锦州侯也并非是乱杀无辜的人。”
老大夫说道：“你知道什么？这些大人物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——”
结果仆人在旁边大大地咳了一声。
老大夫瞬间放低了声音，说道：“你看刚才我差点就被拖出去打死了。”
仆从张了张嘴，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咳一声。
殷怜说道：“他吓唬你的。大爷你信不信，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真把您拖出去打死。”
老大夫愣了一下，说道：“小姑娘你太善良了，才把人家往好处想——”
结果殷怜说道：“您想一想啊，若不是在装模作样，哪能我随便那么一劝他就放弃打您了呀。就算不真的把您打死，也还可以打您两下报复您一下对吧？”
老大夫听了，顿时觉得好像确实如此，顿时胆子就大了，说话声音也抬高了许多，说道：“这些人怎么回事？还听不得实话了。”
殷怜想了想，对老大夫说道：“大爷，医人医心。”
老大夫说道：“我是大夫，该治病就治病，哄人就活儿却做不了。那不就成了骗子了吗？”
殷怜说道：“那不是骗子。大爷，人心里的病也是病，有时候比表面上的病还要命，不说五脏伤于五情，就说自古有心病一说。人得了心病，身子也就更容易得病。所以有时候心里的病比身体上的病可伤人多了。”
老大夫沉默了一下，似乎想要争辩什么，殷怜却抢先说道：“我给您讲个小故事吧，是个讲医心的。”
老大夫顿了一下，才说道：“……你说。”
殷怜便说道：“有个故事，是讲一个青年，他的父母感情极好，但是有次他父亲出门进货，结果发生意外失踪了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他的母亲忧伤过度，很快就病重。这时候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了他父亲的尸体，心中悲痛，又回家见到母亲陷于忧伤不可自拔，一时便没忍住，不但把消息告诉了母亲，还痛陈心中悲苦指责了母亲……结果次日他一醒，就发现母亲上吊自杀了。”
这故事实在不动听，老大夫正想说些什么，却听殷怜继续说道：“青年实在痛苦，他丧父丧母，一时也不想活了，便上山准备寻死，结果被一个道士救了。他寻死的那座山是个自杀胜地，据说有许多人会在那里寻死，道士每年都能救上好几个，据说有些人救了就获得了新生，有些人却是救不得的，即使救了这一次，下一次也终归会死。”
“青年对道士说，我是救不得的。”
“道士便问他：要不要打一个赌。”
“青年答应了。结果一觉睡醒，发现自己回到了知晓父亲死讯的那一日。他回到家中，母亲期冀又悲苦地望着他。”
“他心中痛苦非常，想说些什么，结果只觉得一股郁意堵在心里，一时说不出话来，竟然就这么倒了下去。他心里焦急，却不料倒在床上就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了。他母亲焦急万分，竟一下子振作了起来，接下来延医请药，照顾他生活起居，这样过了大半个月，他才慢慢好起来。他好起来之后，又挣扎了好一段时间，才终于跟母亲说了父亲的死讯。”
“结果您猜怎么着？他母亲几乎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他父亲的死讯，为他父亲处理后事，劝慰安抚他，甚至接手父亲原本的生意……”
“……您说，同样是听到了死讯，为何两次的结果会是这样不同？”
老大夫一时之间却是陷入了沉思。
他的一生之中，其实也见多了生老病死。这世上多是治不得的病，见得多了，不但不会坦然，反而会让人变得冷漠。
并非他对死亡无动于衷，而是人们面对死亡，就是那样无能为力。医者能救的，永远只是那么一小簇的性命。
加上他脾气又暴，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其中的道理。
等他想明白了几分，再抬头寻找殷怜，却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。想要去李时易的屋里找找，却又有仆人制止，只能无奈放弃。
心里却记住了这个年轻的女大夫。
殷怜进了屋里，见侍女在帮李时易做最基本的手脚复健，却没有询问她李时易的情况。
在没人监视的时候，她很少跟AI进行没必要的交流，而更多时候是通过个人端进行交流——不但不会受限于语言的贫乏性和单一性，还可以有更直观的图表数据，比言语有用多了。
她看着记录下的信息，结果却不防李时易躺在床上，突然伸出手来，拉住了她的衣角。
如果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女孩，而李时易是个正常的状态，遇上这种情况女方早该炸了。殷怜就没所谓——她也不在乎所谓的“男女之防”。
她只是低下头来，问李时易：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结果李时易却摸了摸她的面具，说道：“你的面具……真好看。”
殷怜：“谢谢？”
李时易又说道：“钻石的折射率非常高，所以在工业上它能够做到很多事情。我最近在做的实验里，用到了好几种高折射率的宝石，但是目前还是钻石的效果最好，可惜产量……”
殷怜：“……”
她笑了笑，温柔说道：“你还是好好睡觉吧大爷！”
根据侍女记录下的李时易醒来后的对话内容来看，他还记得许多生病之前的事情，包括学过的知识和做过的实验内容，但是经过和他助手的验证，其中很有一部分内容是混乱的。
而且就目前的交流情况来看，他对于生活常识的记忆和与人的交流能力也出现了问题，一大特征就是情绪直接且容易失控。
在“傻了”这一点上，好像也不需要进一步地进行验证了。
之后又陆续有大夫给李时易的病情判死刑，连续几次之后，殷怜有一次在屋里跟岳珂写东西，就遇见老夫人的侍女过来送东西。
精致的点心果盘，上好的珍稀补药，以及漂亮的衣服首饰。
岳珂还是第一次遇到外人给她送这么多贵重的东西，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惶恐。殷怜倒是很镇定，跟侍女说道：“这些药物都是大补之物，世子目前虚不受补，最好还是不要用。”
结果那侍女说道：“这是老夫人看曾小姐最近辛苦了，特意为您准备的。”
其实殷怜一点也不辛苦。
她就早上过去逛逛，平时的病情记录都交给AI侍女。据说老夫人早晚都会去探望李时易，很多时候甚至亲自喂李时易吃东西，但是两人一次都没有遇见过，就可以稍微窥见殷怜有多偷懒了。
可老夫人非但不挑剔她，反而要反过来费心给她示好，因为殷怜是唯一一个说李时易能救的人了。
殷怜查看病情记录的时候，看到过AI拍过来的一段录像，李时易自己都傻了，却还卖乖得很，对喂他吃药的老夫人说道：“娘，你辛苦了……我一定会好起来的。我会为了你很快地好起来的。”
他不知道自己傻了，还以为自己能好起来。老夫人当时就哭了，泪流满面，却又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