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顾心里有所猜想,但没有说出来。
他其实怀疑这些人都是真实活着的，这个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。只是到底是殷小姐在把现实当成了游戏，还是真的这个游戏里存在着一个真实的世界,罗顾想不明白。
但如果殷小姐不想说破真相,他就不想去深究。
他是这么想的。
相比起他只会借住一段时间的“NPC人家”,当然是殷小姐的看法比较重要。他坚定地认为，自己必须要完成好殷小姐交代的事情,甚至于越多了解到这世界上的诸多苦难,他就越是对殷小姐充满了感激和信任。
但是真正看到这两个孩子的卑微可怜,他心里又觉得难受。
罗顾显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地冷酷和坚定。
这并不是说他动摇了自己的决心，他仍旧把完成殷小姐发布的作业当做第一要务。他只是有些质疑和谴责自己,讨厌自己没有办法对这种情况应付自如。
所以当殷怜说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,只是需要注意一下“游戏”设定之后，罗顾突然放松了许多。
罗顾不是那种平日里会看很多小说的小孩,事实上这群童星都不是。他们平日里学习和工作都相对忙碌,如果有空闲,也会选择那种更不耗费时间，但是对精神放松效果更好的娱乐方式。
不过穿越类型的故事流行太多年了,可以说是百花齐放，各个类型都有,而且种类齐全，有小说,动漫，电视剧,游戏等；体裁也齐全,有言情,幻想,仙侠，衍生等等……这种情况下，罗顾耳濡目染，对于一些穿越到古代可以有的基础操作也多少有些了解。
他细细数了一下自己在各种穿越故事之中了解到过的各种致富办法，玻璃这个他是真的不行，印象里需要沙子，还要造窑，学校的课本里也只说了成分有二氧化硅什么的，但二氧化硅具体是怎么反应出来的，罗顾心里一点底都没有。
卖菜谱也不成。罗顾目前的厨艺也就到勉强煮个现成的泡面的程度，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都不好说，更不要说去教人做菜了。
账不会做，更不要教人做账法，什么双面绣，十字绣那是完全地一窍不通。
这么一想，罗顾甚至都对自己的没用感到了吃惊。电视上明明主角们看上去做得挺轻松，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难的东西，但真到了这个时候，他却发现自己都这些“不难的事情”全部都只是一知半解，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。
他倒是会演戏，也多少会一些唱歌跳舞的窍门，但就算是他，也知道不该教这一家女人这些。
这个时代对于这种事情恐怕不会非常宽容。
罗顾花了不少时间想办法，中途也不是没琢磨出一些故事里有，而自己也会的东西，比如说做玩偶这个事儿，罗顾是勉强画得出一些流行的设计的，但是要执行的时候，情况却与想象中完全不同。
首先镇子上的铺子里，卖鲜亮颜色布料的非常少。而且但凡有一批染色效果特别好的布匹，那都是额外的高价。其次，他们做衣服剩下的碎布条也不会低价批发——好一点的布料，还可以做发带，做配饰，相当受小贩和贫苦人家的欢迎，都是论寸卖的，差一点也能用来纳鞋底，施舍给寺庙做百衲衣，或者用来缝补旧衣服，反正不会给人占到便宜。
其次，古代其实也有各种各样的玩偶，只是受限于材料和资源的关系，能做的样式有限。但是人家会在做工上下功夫，价值随其精致程度而变化。寡妇并非专业的绣娘，做不出特别精致的玩偶，所以也多半卖不上价。
卖设计也不成。古代的信息流通不方便，所以所谓的商业太停留在铺货的阶段，远不到依赖宣传营销的阶段，因此好的设计能起到的作用很小，人家根本不愿意花钱买设计。
虽然这么说，但这些商家远没有罗顾预想之中——或者说穿越小说之中来得古朴。罗顾让小姑娘帮忙送一次玩偶的设计图去试水，人家看了一眼，不乐意买，但回头就仿上了，价格卖得挺高，只是一文钱都没给寡妇。
他们还没处说理。
寡妇家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，是万不敢跟那种颇有些财势的商铺人家起冲突的。
罗顾想换一家裁缝铺，结果镇上竟然就只有这么一家做惊喜玩意儿的铺子，其它都只做些灰扑扑的衣服，或者帮人补衣服，因此对他的设计更不感兴趣。
之后罗顾又试了很多法子，指使着两个孩子东转西转，但基本上都是白忙活，次数多了，他自己心里压力越发大起来，越发羞愧和着急，但是寡妇和小姑娘却不管他说什么都照做，从未质疑。
罗顾意识到这一点，还问道：“我折腾这么多，却没让你们赚到钱，你们不觉得我麻烦吗？”
寡妇顿时笑了，说道：“看您这说的。少爷您家人让你寄住在这儿，就是让我们伺候您的。您好心给娃们吃的，还让她们陪你玩儿，她们怎么还能嫌您？”
罗顾听她这样说，知道她也没指望自己真能想出什么帮她们家致富的主意，心里既松了一口气，却又有几分失落，更是憋足了劲儿想要找到办法。
等到好不容易整出个看上去能赚钱的，却又被人盯上了，先是流氓来敲诈，又有同行污蔑和跟风，罗顾一气之下就要报官，这时候寡妇反而急上了，拦着他不肯让他报官，又跟他说了一些市井之间流传的惹上官司的下场。
说得罗顾心都凉了。
他也不是那种特别固执己见不听人劝的人，所以当时还是听了劝。但他又毕竟是长在新社会的人，通讯的时候又忍不住向殷怜确认，这边的官府是不是真的这么黑。
殷怜就让他自己去观察，并将之当做体验的一部分。
罗顾应了，但还是闷闷不乐。殷怜想了想，便给他出了个主意。
她说：“你觉得这家人可怜，觉得对她们有愧，不如去再读一读红楼。想想红楼里，贾宝玉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。”
罗顾听了，有点不解，但还是认真地听从了劝告。他翻了大半个晚上的红楼，总觉得答案跟他就隔了一层薄膜，但到睡前也没能捅破。
结果次日早上，AI让人给他送了一盒小银锭来，罗顾猛然一个激灵，瞬间奇经八脉好像都通了。
殷怜让AI送来的银锭子，说多也不算太多。毕竟这是现实不是小说电视剧，银子是真的重得很，为了不让送的人太辛苦，这银子也就当地标准的三百两，合二十斤不到。
更多的是铜钱。不过一大箱子铜钱，其实也就是十贯左右，还不如一小盒银子价值高，但对寡妇家来说已经算是巨款了。
以购买力换算一下，就这一波钱，能抵地球三十万软妹币的购买力。当然实际上没那么大作用，也只是以粮食为标准。
可寡妇家……本来也是吃不起白米白面的。
罗顾收了钱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半天，惹得两个小女孩干完活时不时地趴窗子上张望一下，问少爷你还好吗。她们整天都围着罗顾转，所以对他的情绪最为敏感。罗顾前几天虽然也有不高兴的时候，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有活力的，但这天明显的沮丧还是让她们感到了担心。
那一瞬间，罗顾意识到，对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着他。
他思考为什么？其实他和小姑娘之间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。虽然她们都说他人好，待她们好，但其实更多时候，罗顾只是同情她们，而且也并不体贴她们，常常把她们指使得团团转。
问殷怜，殷怜却说：“我大致知道为什么，但我觉得，你如果能跟她们交流一下，听听她们怎么说，并自己从中思考出答案，会更有利于你增进演技。”
罗顾应了，便决定按照殷怜的建议去做。
他问两个小姑娘：“其实我给你们的东西，都是我随手给的，是我自己也不怎么在乎的。我还叫你们跑东跑西，让你们做了很多活……你们真的觉得我是个好人吗？”
两个女孩子愣了一下，然后双双想要开口，说了两个字之后，又停了下来，妹妹看了姐姐一眼之后，发现她没说话，才说道：“当然了，我觉得罗少爷是天下最好的人。”
姐姐也点头：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
她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害臊，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违心。罗顾也跟她们相处了一段时间，知道这对姐妹其实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外向，很多时候更加讷于言而敏于行，是做事勤快，但说话谨慎，不擅长讨好奉承的人。
所以她们在他面前的特殊表现，更加让罗顾觉得疑惑。
他问道：“我不觉得自己有多好。我之前给你们画了大饼，却没能将它实现。我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你们。”
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，结果妹妹突然咽了咽口水，因为听到大饼两个字，感觉有点馋了。
姐姐察觉这一点，立刻轻轻捏了她一下。
妹妹赶紧把口水咽下去，说道：“罗少爷，我觉得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。你看，你给我们这么多好吃的，从来不打骂我们，你还说对不起……你没有对不起我们的事情啊。”
姐姐也说道：“我也觉得罗少爷人特别好。因为……罗少爷还会跟我们说对不起。我觉得全天下，再没有一个老爷会对我们这么说话了。”
罗顾望着她们，神情恍惚，半晌，突然好像又理解了什么。
殷怜说：你想想宝玉会怎么做。
宝玉是会说对不起的。他是一个……可能会对任何人道歉的人。他会因为喜恶而对人怒骂，却不会自恃身份而给人白眼。
这日晚上，罗顾在与殷怜通话时，对她说道：“殷小姐，我好像……有点喜欢上贾宝玉这个角色了。”